某天,和朋友芳姐吃了碗雞湯拉面后,她非要拉我去隔壁的喫茶店喝一杯咖啡。
喫(chī)茶店是日本特有的一種餐飲店,賣咖啡、紅茶和一些簡單的餐食茶點。據說,它和咖啡館的區別,在于所持證照不同。喫茶店有專門的營業證,經營范圍有限,不能賣需復雜烹飪的餐食,咖啡館則不受此限。
芳姐來日本多次,有段時間整天無所事事,就在街上閑逛,大量的時間交付給了喫茶店。倒并不是因為喫茶店的咖啡有多好,而是因為這里往往允許抽煙。煙民在日本過得艱難,絕大多數公共場所都謝絕。所以,能抽煙,加上還有點特色的室內裝飾風格,足以留下很多回頭客。
芳姐說,那次她在日本晃了一兩個月,足跡踏遍無數喫茶店,都喫出了感情。回國后,萌生了帶我們去日本的喫茶店轉轉的念頭,現在終于一嘗夙愿。
這種店,其實在日本街頭巷尾到處都是。大多經營了幾十年,是街坊四鄰傳八卦消磨時光的據點,不豪華,檔次不高,大多有點年深日久的陳舊,是實打實的老古董。
這次我們進的這家店,吧臺后的老板沒有70歲也有65。店里的器具和桌椅板凳,沒有一樣是新東西,連洗手間里的電動馬桶座,我看年齡都超過十年。如果把每一樣東西的年齡累積,我有理由相信,數字會超過日本有史以來的紀年總和。

本文圖片均為作者提供
我們在漆面斑駁但蒙著皮、銅釘打得一絲不茍的沙發椅上坐定,老板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“多咗”(日語“請“的意思),我們便要了美式。老先生用比上海咖啡店里年輕服務員慢一倍的速度,開始磨豆,再用虹吸壺做起了咖啡。
虹吸壺看著就有年頭。如果我會日語,我一定問問他:您和這把壺是幾代目?
等咖啡的時間,我順手抄起一疊報紙,翻了起來。報紙這種東西,在很多地方已經不太常見了。但在日本,還有生存空間。其他客人中,也有正在看報的。那是一位戴著助聽器的老先生,一杯咖啡相伴,攤開報紙一行行字慢慢讀。

時間對他這個年齡的人,既寶貴,又不怎么值錢。他可以在喫茶店坐上一下午,曬著陽光,抽上半包煙,讀完一整疊報紙。
喫茶店不適合賺大錢的人來,畢竟一進店里,時間就會慢三拍。
這里的食物,談不上精美,勝在價格便宜。一杯美式,帶上奶和砂糖,隨座還奉送冰水一杯,不過400日元。大阪規定最低時薪1064元,最底層的打工人,花點錢在喫茶店叫一杯咖啡,看看報紙傳傳八卦消磨一兩個鐘頭,也消費得起。價格實惠,還能噴云吐霧,才是喫茶店在日新月異的時代,仍能屹立不倒的秘密。
上海的咖啡店,其實價格更便宜。我經常去的店,一杯美式15元,自己帶杯子的話才10元。但我總覺得,上海大多數單價便宜的咖啡店,更像一個時間加速器,人們到這里買的不是咖啡,倒像是在興奮劑。美式也好,拿鐵也好,喝完它,就好像在對自己的身體說:喝完咖啡,繼續努力去吧!

在日本街頭,沒有像MANNER或瑞幸那樣,在很短時間就占領了大街小巷的連鎖咖啡店。日本的零售商業,根據消費者場景和需求的不同非常細分,譬如街頭巷尾,多是喫茶店;在地鐵口、辦公樓區域,也有幾家規模不小的咖啡連鎖,咖啡不貴,但主打絕不是請你在里面坐上超過一小時。它的客人就是來去匆匆的白領,在這里解決一杯咖啡加一份三明治的需求。
還有無所不在的便利店和自動售貨機,冷的、熱的,罐裝、瓶裝直到現磨咖啡,價格從100日元到300日元左右的,都有。而景點購物中心,就是一些精品咖啡店,貴不少,店內環境也會更為時尚,追求設計感。
總之,日本的咖啡生意,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井水不犯河水、各做各的態勢。上海的咖啡還正蓬勃發展,大連鎖品牌幾乎哪里都有店。
兩者之間,我分不出哪個更好。價格不貴,風格又時尚快捷的咖啡店,我當然喜歡。只是我也挺希望,再過三十年,上海的街頭,那些咖啡店還在,價格依然不貴,店面舊一點無所謂,自然就好。
那時候,上海的爺叔阿姨們,還能在街頭巷尾的咖啡店喝著咖啡、聊聊八卦,享受一種平靜的福分。
這家喫茶店的老板說,店鋪經營已經超過四十年。如果要說日本社會生活有什么優點的話,這種穩定的延續性應該算之一。
都說日本保守,改變難,不新潮,接受新事物慢。但如果這種保守,能讓那么多破破舊舊的小喫茶店活下去,沒有被滿大街的大連鎖取代,人們還愿意保留一點過去的生活方式,我覺得也不錯。